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20章

關燈
第120章

“你要敬茶, 就敬給廖司掌的爹娘。” 那姨娘擡了擡眼皮,精瘦幹枯的手往旁邊指了指。

廖司掌是廖明月的另一個稱呼。皇帝手底下有個監察司,歸皇上直接管, 通聖聽之用, 說白了就是一個特務機構。廖明月就是這特務機構的統領。

這姨娘指的地方有張供桌, 上邊擺著幾個牌位,最前邊明晃晃的兩個。黑底白字,不用看,都知道是廖相和廖夫人的。

那姨娘身旁一個老嬤嬤就走上前來, 遞了茶盞給夏泱泱。

用手一碰,茶還是滾燙的, 連托碟都有些熱。

夏泱泱給丫鬟扶著走到那供桌跟前兒,卻沒有直接跪下去。

主仆二人看著供桌前頭,本該是蒲團兒的地方, 都楞住了。

那地方放著兩個木頭墩子, 上頭黑壓壓的都是釘子。

那姨娘又說:“那是廖相和夫人的靈位。你當給她們下跪敬茶才是。”

她身上穿得素凈, 臉上也素凈得像尊石像, 好像女媧捏她的時候,手裏短了顏料。這姨娘叫這位水靈靈的新媳婦去跪那釘板, 也是面無表情的,態度自如得像是叫人家跪得不過是個普通的蒲團。

這屋子裏頭還有幾位婦人,不知道都是誰, 但也是因為當時沒在京裏,幸而撿了性命的廖家親眷。

明明是見廖明月成親第二天,可這些女子都好似那姨娘一般, 穿得又素又冷。

這廳裏燒著檀香, 雖然人不少, 可清清冷冷,像個靈堂。

“你們,你們這是什麽意思?!怎麽能叫人跪釘子!”

丫鬟梅香禁不住說話。

原主向來唯唯諾諾,這做丫鬟的,就有幾分護主的孤勇。

先前來給她們帶路的那丫鬟挑起眉,斜睨著她:“夫人叫少夫人敬茶,還能有什麽意思?”

梅香看了看那釘板,拉著夏泱泱的衣袖,急得要哭了:“這板子跪下去,我家姑娘這雙腿都怕是要廢了,你們……你們這是欺……”

夏泱泱餘光瞥見院子月門處朱色的衣裾一晃,想來除了廖明月也不會是別人,急忙拉著梅香的手:“梅香,莫要說了……我跪就是了。”

“姑娘……” 梅香哭了起來,“姑娘你不能啊……”

她臉漲得通紅,鼓著眼睛道:“我是姑娘陪嫁的丫鬟,這麽能看著姑娘受苦!”

梅香轉過頭,朝那姨娘說:“我替姑娘跪!”

她說罷,就撲到那釘板前,卻被夏泱泱死死拉住。

“梅香!” 夏泱泱鼻子泛紅,霧氣在大大的眼睛裏氤氳著——她實在是見不得別人替她受罪的。夏將軍做的孽,讓女兒受過已經不該,何況這小丫鬟?

“好一個忠仆!好一個主仆情深啊!” 先前遞茶的老嬤嬤尖酸刻薄地說,“不過,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?你以為你家姑娘還在夏府裏頭金枝玉葉地養著?你給我看清楚了,這牌位上供的是誰?真是笑話,你說誰跪就誰跪?!”

那姨娘坐在位子上,閉起眼睛,面無表情地轉著手裏的佛珠。對這老嬤嬤的所作所為,明擺著是默許了。

夏泱泱早知如此,廖家人針對地是她,這事兒梅香替不了。

“跪自然是我跪,敬茶也是我來敬的。”

她聲音淒楚,可是卻強忍著不讓自己落下眼淚來。身板兒筆直,細長得脖子挺的像天鵝一般。

梅香擰著眉頭,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。夏泱泱伸出手,捏著手帕,輕輕給梅香抹去眼淚,顫聲道:“你哭什麽。我成了親,給公婆敬茶,這是好事。你哭哭啼啼成何體統。”

原主有梅香這等忠仆,夏泱泱也不禁動容。

不過,夏泱泱看見那個釘板兒,心裏頭就有了計較。

這東西,別人不懂,夏泱泱在上一條世界線裏可是了解了個透徹。

這釘子板密密麻麻,看著駭人,可實際上釘子越多,承重分散了,就不容易傷人。這玩意兒也就是哄這些深宅大院裏養著的人,若是去街上轉轉,那胸口碎大石的雜耍藝人,也常搞這套。踩上去,躺上去,唬得街坊一楞一楞。

只不過這東西若是像梅香那般,急匆匆跪上去,怕也會傷得不輕。一旦著力不均,就難免戳傷皮肉了。

夏泱泱知道廖明月在門口,深吸了一口氣,端著那茶就跪了上去。

廖明月在屋子外頭,也不禁吃了一驚。

他在門口冷眼旁觀,是沒想到夏泱泱真的會跪上去。夏泱泱這副身子長得柔弱小巧,委屈起來,眼睛紅通通,鼻尖兒也紅通通,生得像只小白兔一樣,像是有個風吹草動,就能把她嚇得昏死過去一般。

廖明月做的是特務的行當,朝中哪位大員家裏沒有他的耳目?

夏將軍要嫁夏泱泱到廖家,手下的人自然是自動把這位千金的生平稟報給他。不過薄薄一張紙,寫得無非是她娘是怎麽個來頭,外祖家如何,又說這千金十分安靜,就再也沒有什麽了。

他手下的探子是何等人物?若是盯著哪位,一天吃喝拉撒,說了什麽夢話,都能一一記錄清楚。可既然說不清夏泱泱什麽,那這位千金,果然是十分安靜。

廖明月心裏頭一是驚訝,二是狐疑——她如何有這般膽識?

夏泱泱皺著眉頭,佯作強忍劇痛,端著茶杯的手都在發顫。

她斷斷續續地說:“公公,婆婆,二位再……再上,請受……受下媳婦兒這盞茶。媳婦兒一定……恪守婦道……一心待夫君,與他白……頭到老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夏泱泱臉色煞白,已經是滿頭冷汗,她把那杯茶撒到地上,已經好似支持不住般。她這也不算全是裝出來的。那釘板雖說不一定會傷到人,可是跪上去確實極為不舒服;而且身子平衡又不好掌握,稍微不慎,就真的皮開肉綻了。

夏泱泱仗著上一個世界線裏,好歹是用過戲子的殼子,平衡感好過尋常人許多。可到底用的這身子是沒練過的。

所以說完那句話,確實也幾乎耐不住了。

那姨娘好似滿意般點點頭,卻又說:“廖相夫婦泉下有知,應該心中快慰。”

梅香便要去攙扶夏泱泱起身,可是那姨娘卻又說了:“廖家滿門一天冤死。當時除了廖相夫婦,廖家的老祖宗也一同去了。你也該給老祖宗敬杯茶的。”

那張供桌上最前頭是廖相夫婦的牌位,後邊一排,約莫有六七個。

按這姨娘的說法,八成是想讓夏泱泱一個個地都敬了。要是這樣一來,她的腿怕是真要變成篩子了。

這個時候,“篤”得一聲,烏木拐杖點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響聲。廖明月拄著烏木拐杖從外頭走了進來。

他身著朱色圓領袍,白凈的面皮顯得愈發清冷,一雙烏黑的劍眉飛進黑色的紗帽裏,薄薄的嘴唇比那朱色的官服還要紅潤。

他眸子一掃,這屋子裏就好像結了冰。

夏泱泱原本覺得這廳裏已經足夠安靜,廖明月進來之後,她才發覺,剛才還有人微微晃動身子,還有人撿了桌子上的幹果在口中咀嚼……而現在,那些聲響都不見了。

廖明月的目光在夏泱泱身上掠過,最後卻落在了那位姨娘身上:

“一大早就聽見這屋子裏頭鬧鬧哄哄,哭哭啼啼。知道的是我娶了親,不知道的,以為這邊兒強搶了民女呢。”

也不知道廖明月是如何能夠做到既冷漠又陰陽怪氣的,總而言之,這話聽得叫人耳朵裏頭好像塞了一把子碎木頭碴子似的不舒服。

他給自己斟了盞茶,拄著手杖走到夏泱泱身旁。

對於一個瘸子來說,他走路的姿態可以說是極為利落的。

廖明月居高臨下地看了夏泱泱一眼,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,施施然跪在了夏泱泱旁邊的木墩子上。

這對兒木墩子其實是廖家常用的,廖明月自身殘疾,全家又被冤慘死,自幼就用這法子激勵提醒自己,莫忘了家仇。

“兒子昨日成親,現在帶著媳婦兒給廖家的列祖列宗敬茶了。”

廖明月對著那牌位,手腕一抖,將盞中茶水潑灑在地上。

一套動作,如行雲流水,居然十分好看。夏泱泱咬著嘴唇,居然忘了膝下難忍,看得出神。

廖明月對著那些牌位的模樣,虔誠得像是個佛子。可惜夏泱泱向來喜好美色,專註得是他那張幾近完美的側臉。

袖子底下,她的手指輕輕摩挲,忍不住描摹起他側面的起伏和弧線來。他的臉上還有些孩子氣的柔軟,在唇角駐留。再過幾年,這柔軟散盡,餘下的大略是一張刀削般冰冷又冶艷的容顏。

廖明月敬完茶便起身,看著夏泱泱的眼神裏滿是嘲諷:“你還跪著做什麽?”

夏泱泱知道不用再跪,被梅香扶著站了起來。

她人無大礙,那裙子卻已經被紮得破破爛爛,可是那姨娘成心折磨,又讓她站在一旁,對她著實訓了一會兒話才放夏泱泱回房。

那姨娘看夏泱泱走了,說:“司掌,怎麽不叫她再多跪一會兒?”

廖明月道:“後天要帶她回門,之後又要去宮裏謝恩。真傷得重了,太過麻煩。”

那姨娘點點頭:“也好,總之這夏家的女兒在咱們府裏頭,來日方長。”

夏泱泱跟春梅回到小院兒裏,那春梅就急急忙忙想跑出去想要找個大夫給夏泱泱看腿。夏泱泱安撫她:“不過是些皮外傷,大夫也不用,你去找些藥膏就好。”

那春梅過了一會兒,就憋著嘴回來:“姑娘,她們說家中沒有傷藥……還說就算有,也不給夏家的人用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下一章爭取讓這個狗子得瑟起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